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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綺貞的嗓音,就像〈九份的咖啡店〉裡淡薄的青草味,輕輕拂過鼻息,卻讓人止不住追尋的那種甜。尤其當我們快看不見自己的時候,她的音樂便成了一條繩索,跟著旋律墜落或攀爬,終於找回最初的模樣;此時她仍繼續陪在身旁,溫暖地微笑著。

本期《双河彎》邀請到這位文青女神,在迷你溫馨的錄音室裡,一派優雅地和我們暢談閱讀與創作;接下來大家不妨一起走進時間密道,讓她以如詩的歌、豐富的閱讀之旅,為我們再一次綻放!

記得三年前的「簡單生活節」,入夜的風掀起微微涼意,而陳綺貞就站在舞臺上,拿了把烏克麗麗恣意彈唱:「每一天睜開眼,我們都是蜉蝣,平平凡凡生活,轟轟烈烈追逐一個夢……」歌聲裡泛起水紋,像是蜉蝣逐夢的路程,此時身旁一個女孩哭了,淚光盈花間,她喃喃覆誦陳綺貞說的:「我們覺得自己很渺小,是因為還沒有機會看見自己追逐夢想的樣子。
內斂而不張揚,每一句話、每一次吟唱,都扎扎實實撞擊所有人的心,這就是陳綺貞獨有的溫柔力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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鋪展創作的原色
從城市新女聲《讓我想一想》到熾熱的《太陽》,陳綺貞一直以自己習慣的速度,編結生命的掠影浮光,織成一張張音樂的網。她從不勉強每年發行專輯,倒也完成了許多其它想做的事,比方出書、開攝影展,或是組成「The Verse」樂團;對她而言,遊走於創作的隙縫,重要的是能夠輕巧轉身。
「其實無論表演、攝影、做音樂,創作的本質都是相同的,它們都是用不同的手指,指向同一個月亮;其中只是形式上的差異而已。」話到嘴邊,她素淨的臉龐開綻出堅定神采;不被技術制約,她選擇回歸初衷,並且義無反顧。
不管是青澀微酸的〈太聰明〉、深情輾轉的〈魚〉、內在狂暴的〈Sentimental Kills〉、冷冽絕然的〈會不會〉;一旦經過耳殼滌盪入心,這些埋伏在身體的音律,無論歷時多久,總會在某些關鍵時刻,牽動你我的微笑和哭泣。而一首好歌,多半來自放鬆時的靈光乍現,對她來說也一樣,出門散步是腦筋最純淨的時候,走著走著,不輕意哼出一段旋律,時而輕吐透明的字句,歌曲的原色是那樣自然。
「我有很多歌都是在散步時寫的,身上沒有樂器就拿手機錄下來,回家後再細修歌詞或調整拍子。」殊不知,她的作品也是許多人的好夥伴,尤其走在微雨街頭,最適合哼兩句〈雨天的尾巴〉應景:「雨天的小指頭,騷動我虛有的鄉愁。雨天的尾巴,讓夕陽牽著走。」跟著節奏輕輕搖擺,惱人的雨絲也滴落成浪漫樂章,宛如一場魔術,瞬間將烏雲密布化作好心情。
能夠在輕鬆狀態下寫歌,無疑是幸運的。但實際上,過程中不免有腸思枯竭的委屈,於是她也嘗試規律創作,「首先要提醒自己對創作的熱愛,才能建構一個有力背景,在這樣的背景前,我們的堅持才能成為真實。」寫歌時,她不讓自己意識到正在「寫」,筆隨意走,保持歌曲的自然度;然而,她也嚮往村上春樹、馬奎斯等文學大家的規律性,作品固定量產,亦能深刻動人。「雖然沒能達到如此境界,但還是要練習經常處在創作狀態,不一定要寫歌,可能是充實音樂知識,這就像鍛鍊大腦的某一條肌肉,是非常愉快的過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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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的種子,等待綻放
拋開傳統唱片公司束縛,陳綺貞十年前投身獨立製作,並以《華麗的冒險》展開「花的三部曲」。在完成「腐朽」與「重生」之後,作為最終章的「綻放」,目前正殺青倒數中。「沒想到當年起了頭,這一鋪梗就鋪了十年!」說到這她笑了出來,雙頰飛上可愛的小酒窩。
陳綺貞如此比喻未知的綻放:「它就像一顆種子,蘊藏無窮潛能,堅定自己未來的方向,綻放成時間裡的分分秒秒。」睽違四年,陳綺貞第六張全新大碟《時間的歌》(Songs Of Transience)即將發行,要獻給在希望與絕望中流浪的你,星星一定知道,我們都在未來等它。新專輯緊扣「時間」主軸,希望每個人看待時間,都能有自己的認知和想法,歌曲不單從人的角度切入,也試著轉換立場,為其他角色發聲。「可能是一滴雨水的觀點,或是一片落葉的自白。」全然移情,陳綺貞將自己投射進萬事萬物的軀殼裡;杯子與咖啡、追尋或等待……以文字冶鍊靈魂,任何物事皆有訴說的權利。
距離上一張《太陽》,一等又是四年,相較於歌迷引頸企盼,時間之於陳綺貞,從不是約定俗成的線性單位,而是能將日子剪輯重組,一種蒙太奇的飛躍轉化。「請試著運用想像力,想像你的未來、現在、過去可以同時進行,且能夠彼此影響。」這是陳綺貞看完《愛因斯坦的夢》一書所領悟到的觀點,彷彿碎散一地的時間斷片,經過重新拼接,也將被賦予更多詮釋。
她談到新專輯的一首歌,靈感就來自時間並置。
「我和媽媽住的地方距離很近,有次去找她,媽媽堅持要送我回家,一開始還彆扭地拒絕,但最後仍然答應了;就當兩人在路口分別,我走到馬路另一頭向她揮手時,那種感覺居然跟小時候一模一樣……」記得當年小女孩吵著要自己搭車上學,母親壓抑不捨、女兒懷著獨立的心情,在路口兩端彼此牽絆著;那一瞬間,現在的陳綺貞遇見三十年前的自己,並肩佇立於同個路頭,望著母親身影揮舞雙手,並說出同一句再見。
「於是當我別過身,眼淚就掉下來了。」時間裡蟄伏的氣味、溫度、情緒和對話,棉裡藏針似地,沒人能預料它們何時將探出頭,縫補或刺痛某一個當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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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/死亡,不朽的樂章
擅於彌合人與物事,陳綺貞總能憑其獨到思維,從中設置曖昧的象徵。像是陳舊衣櫃、瞬逝的煙火、玻璃上的小塵埃……再微小的細節都能拋出意義;尤其描寫荒蕪與死亡,更是讓一切希望在音符間滑落,什麼也沒留下。
死亡,失去的最極致,永不褪色的創作主題;就色塊而言,是一種無可挽回的黑,濃重而傷人。
「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死亡,是小時候和家人去掃墓,看到每個墓碑上都有一張照片,當下並沒有多想,但到了晚上睡覺時,不知為什麼,那些照片居然一張張在腦子裡浮現。」摻雜些許恐懼,更多是對未知的迷惘;陳綺貞緩緩地說:「我開始想知道這些人過得怎樣?他們究竟到哪裡去了?」
直到父母離異,一天再凡常不過的日子,媽媽要她收拾好東西,一起離開那個家。「就像往常一樣出門,卻再也沒回來過……」她由衷表示,這種感覺和死亡很像,原來所謂失去,代表再也無法回到原始的平凡。
「於是我開始感到害怕,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她還提到前些日子去看一齣舞臺劇,上半場笑到落淚,但笑著笑著,忽然一陣惶恐:要是有天死了,這樣鮮明的感受是不是完全消失了呢?震懾於這種「沒有感覺的感覺」,陳綺貞回顧當下,仍心有餘悸地說:「我真的很恐懼,有一種很想尖叫的衝動!」
「失去」的深不可測,持續被創作者一再釐清和辯證;可能是要留住一絲情緒、舉行一場告別,或只是單純提煉深邃又迷人的顏色;我想到〈腐朽〉裡的一段:「雙手反鎖禁閉,割斷宇宙呼喊訊息,深埋土裡被剝奪的能力,在愛人的氣息裡,血腥的紅色最甜蜜。」死亡,在音符迭宕中,如斯絕艷而哀傷。

從福爾摩斯到村上春樹
說到此,陳綺貞翻開村上春樹新書《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》, 「活著幾乎只想到死。」她指向書中這句話,誠摯地和我們分享:「我想一些比較敏銳的創作者,都會去思考死亡這件事,像是村上春樹。」懷抱熱騰騰新書,陳綺貞臉上滿佈小粉絲的期待。
細探閱讀歷程,小時候還沒學認字的時候,就愛學大人讀書,生平第一張照片便是拿著書本,「但那本書其實拿反了!」語畢現場一陣大笑!然而,由於家裡沒有多餘的錢,國小時她開始向有許多藏書的同學借書來讀,尤其常陪媽媽跑銀行辦事,這時一書在手就很能打發時間,「那位同學還幫我做了張借書證,因此當時閱讀了許多福爾摩斯、亞森羅蘋的推理小說。」
直到上大學,陳綺貞才與村上春樹結緣;但他當時並非顯學,那些冰冷的孤獨、不羈的爵士樂,還是少數學生間的低迴絮語。
「記得我們班有個資優生,常讀些冷門著作,像是馮內果之類的,沒想到他竟然寫了封『情書』給我,結果是要推薦我看村上的書,我忘了是《遇見100%女孩》或是《聽風的歌》了,總之一看就非常著迷。」陳綺貞開玩笑地說,那真是她見過最美的情書。
而村上春樹之所以迷人,在於他恬淡簡練的氛圍營造,超脫道德與國族,一貫的抽象語彙,穿透寂寞、虛無,以及內在斑駁的孔洞。「我後來挑戰比較難的《世界寂寞的冷酷異境》,但實在太艱澀,看了一個月才看完。」那年陳綺貞十九歲,暑假在貿易公司打工,除了裝水、掃地、拉鐵門、接電話,其餘的時間皆沉浸在村上春樹的世界。「每個創作者都希望通過時代考驗,我想他是做到了。」同樣的期許,陳綺貞也如此勉勵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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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的語言,解放文字的閱讀
除了村上春樹,她也遍覽中外文哲書籍,像是波赫士、狄更斯、納博可夫……甚至前些日子還重返政大旁聽《詩經》,以及陳芳明教授開辦的文學課程。
細讀陳綺貞的歌詞,總覺文字迴旋如詩。「可能我喜歡讀詩吧,尤其愛看詩人寫的散文,非常富有畫面和韻律感。」陳綺貞說她最近特別喜歡楊牧,隨即與我們分享他的散文集《掠影急流》。攤開書,裡頭盡是密麻的鉛字筆記。「在看的當下,我習慣把一些想法寫下來,有時會直接在書上創作。」經過詩人滌洗,比起一般人重視押韻,陳綺貞在歌詞譜寫上更在意節奏。因此即便關掉音樂,單純朗讀她的歌詞,也能有叮零作響的質地。
陳綺貞笑說,她很難將一本書從一而終看完,同時閱讀多本著作是她的壞習慣。然而聰慧如她,閱讀上也具備精準判斷力,不讓書中文字牽著走;像是買了不同版本的《草葉集》,她說:「吳潛誠的《草葉集》譯的很好,反而是買到的英文詩選,有所缺漏。」這就是一種警示,「書有時不一定能展現全貌,如同買到精選集,除了慎選也要擁有自己體驗判斷的能力。」她嚴肅地強調。
而有時甩掉文字包袱,繪本、攝影書的衝擊反而更強烈直接,醞釀出高濃度的閱讀質感。「這是我最近很喜歡的畫冊。」她翻開油畫家理查德.迪本科恩的作品集,抽象化海洋公園在他筆下,成了謎樣的符碼。
「近幾年,繪畫和攝影帶給我很大影響,像是看臺灣畫家林惺嶽的展覽,就讓我在美術館哭到不能自己。」罹患帕金森氏症的林惺嶽,畫畫時手不停發抖,甚至搭上雲梯,花了六個月完成一幅巨作;回想他的創作之艱辛,陳綺貞眼中滿溢感動。「另外像我以前學琴的老師林少英,總不讓我進教室上課,反而鼓勵我去賞花、看畫展。」於是她開始往外思考,例如塞尚作畫為何運用大量黑色?該怎麼在一首歌呈現黑色的重量?「這些體悟也幫助我打破創作限制,像是寫歌詞就可以跳脫邏輯形式,而變化出更多層次。」
即將舉辦演唱會的陳綺貞,也期許自己能為觀眾帶來些什麼;安慰也好、寄託也罷,希望每個人在時間的迷霧裡,能好好重視那個被遺忘的自己。雖然你我都是宇宙中的小小元素,但我希望讓大家明白,在這看似茫茫的宇宙裡,你就是一個中心,你的存在就是那樣特別。
忽然間我想起〈失敗者的飛翔〉,陳綺貞的聲線充滿撫慰力量:「讓我為你飛翔,在你殘破的天空之上……讓我聽你說話,給我肩並肩的擁抱。」即便生命和宇宙交織成一片荒漠,我們仍能跟隨她唱出時間的歌,拾回作夢的勇氣。

 


文章來源:雙河彎

 

轉自http://www.team-ear.com/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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